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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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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0

舞臺上只剩一束聚光燈,臺下已經徹底暗了,從後面看,只看得見一個一個山丘似的腦袋連綿起伏。

兩千餘人塞滿了這家Q市最大的livehouse。演出的宣傳力度並不大,新樂隊哪會有這麽多觀眾,有一半都是獵奇來的。

美國留學,富二代,搖滾樂隊主唱。光是這三個標簽就足夠吊起人的胃口。

蓬勃的心跳聲藏匿在黑暗裏,被壓抑許久的躁動也蓄勢待發。

仝姝看了眼時間,演出即將開始,

她拿著酒走在前面,另一只手牽著肖瑤的手腕,從人群的側面擠進去。

兩人被死死地堵在半路,只好上了旁邊的臺階,隨便找了個圓桌旁的椅子坐下。

這裏唯一的缺點是視野不好,舞臺只能看到2/3,所以人並不多。

“我很久沒來了。” 肖瑤的聲音傳過來,“自從你走以後。”

也是她結婚,工作以後。

仝姝眼前一片漆黑,她看不到肖瑤的表情,只將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剛想說話,忽然,舞臺亮了。

很罕見的,是淡青色的燈光,冰涼堅硬,像白色日光下掛著半壁苔痕的石板。

樂隊是五個人,仝姝卻只看得到鋼琴手,鼓手和主唱。

幹冰化作白霧,從底部緩緩升騰。

電吉他開場,開頭就是一段120BPM的速彈,琴弦與空氣一瞬間擦除火花,每個人耳蝸裏伸出的那根引線被點燃,一路燒灼到大腦,臺下已經湧起一小片的歡呼。

仝姝和肖瑤對視一眼,兩人眼裏都是藏不住的驚喜,想下場看看吉他手的表演,無奈剛起身就被人墻頂了回來。

鼓槌落下,瘋狂的,歡愉的,痛苦的人們離開地面。散落在城市各地的人們聚集在一起,在這精神的放逐地,隨著急切的鼓點搖晃腦袋,混亂燥熱的空氣裏,僵硬的肢體大幅擺動,匯成洶湧的汪洋,臺下的人指揮出另一章樂譜。

小圓桌上只剩一個空的啤酒杯,兩只沙丁魚躍入人海。海浪澎湃翻湧,每個人肆意尖叫,窒息著狂歡。

We met in a town where the nights were long,

You whispered secrets in an old love song,

But the shadows grew, and so did the fear,

You held my heart, but death was near.

吉他手激烈地掃弦,每個音都處理得顆粒感分明,適當的單音符填充,完美的悶音,讓節奏瞬間變得動感。

情感瘋狂又克制,風格幹凈利落,基本功十分紮實,很有自己的想法。

舞臺背光,前面無數的手機和自拍桿擋著,在仝姝看不見這人的模樣。

明明喝得半醉,腦子裏卻崩起一根弦。

待會兒一定要聽一下這吉他手的名字,這是t她最喜歡的那種風格。

Now the days are long, and the nights are cold,

I’m left with memories, a story untold,

You were the dream that slipped away,

But in this madness, I’ll find my way.

仝姝像是回到了大學時。周一到周五,教室,實驗室,宿舍。她像個半死不活的僵屍,死氣沈沈地在這幾個地方輪流蹦跶。

只有周六的夜晚她才能覆活,就像灰姑娘在十二點以後終於能踢掉無用的高跟鞋肆意狂奔。

周六,她喜歡的搖滾樂隊會在酒吧駐唱,二十塊錢的門票是通往平行世界的烏托邦,她隨便找張凳子蜷著,在無數個這樣的黑夜裏撕碎又愈合。

在北京的春夏秋冬,她吶喊,跟著樂隊嘶吼,迎著冷風流淚,從地鐵站出來看見初夏的朝陽。

一雙雙高舉的手,握緊又松開,像虔誠的信徒,所有人有節律地一上一下,時間也就這麽被揮走。

演出接近尾聲,仝姝的大腿處傳來手機震動。

是Omar。

想跟肖瑤說一聲,一轉頭,原本在身邊的肖瑤早就不知道去了哪。

她只好按下接聽鍵,匆忙往外走。

“Hello 大家好,我們是et Fall彗星降臨......”

主唱拿起話筒,話音未落,臺下一陣歡呼。

舞臺上燈光亮起,萬裏不自覺地瞇了一下眼睛,視線朝觀眾席望去。

前幾排逐一掃下來,眼裏的光慢慢有些黯淡。可惜他視力不好,後排看不清。

淺淺嘆了口氣。

已經走了嗎……

“Okay,最後一位,讓我隆重介紹一下,我們的新朋友,超帥的吉他手——”

主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繞過來,話筒就在他的嘴巴。

他依舊禮貌地笑著,只是眼底多了些涼意。

“Hi,大家好,我是萬裏。”

溫和沈靜的模樣,磁性清潤的聲音,和剛才舞臺上high翻全場,瘋狂熱烈的吉他手有種極與極的反差。

幾個字說完,臺下一陣騷動。

“我c,這個吉他手好帥!!”

“聲音太好聽了”

一時間,無數的手機紛紛亮出來,打開一片閃光燈。

不知道從場內的哪個角落,突然有個男人大聲喊了一句,“老師兒,我愛你!”

濃厚的本地口音,聲音十分雄壯。

有人陸陸續續地出來抽煙,木門開合之際,仝姝聽見裏面突然爆發出一陣笑聲。

她拿著手機,想側身往裏瞧,門卻正好關上。

“.....嗯......晚安。”

對面傳來嘟嘟聲,仝姝也掛斷電話。

秋夜風涼,燈下無人,瘦長的一條人影倚在石墻上,活像一個沒寫地址的信封。

那天她在飯桌上提起找工作的事,Omar私下裏托UBS(瑞士銀行)的熟人開始幫她找關系。

不知道是今天才有回信,還是Omar選擇今天告訴她。

蘇黎世Google,自動駕駛cv組(計算機視覺),她博士畢業走個流程就可以直接入職,職位是高級算法工程師。

這個職位,她從沒在領英和官網上看到過。和好房子從來不在市面上流通是一個道理。

這個崗位和自己的專業並不對口。她做的方向是無人機固定翼總體設計和控制,傳統工科。AI這兩年火得一塌糊塗,稍微有些風吹草動,不管哪個行業都要蹭一把發篇論文,偏偏她不合潮流地極其抵觸。

Prof Huang為這事還找過她好幾次,不過沒用,她說什麽也不願套個模型隨便水篇論文交上去,那跟拉屎有什麽區別。

當然,話是這麽說,如果走正常的招聘流程,她也不覺得自己能被錄用。幾萬名精英競爭的崗位,光面試就要十幾輪。



後腦勺抵著凹凸不平的墻壁上,她搓搓凍得有些發涼的指尖,交叉著夾在腋下。

視線穿過一層薄如細紗的霧氣,向遠處的夜空望去。她從沒見過這麽黑的天,黑得純粹,像是被打翻的硯臺,潑了她滿眼的濃墨。

秋風乍起,又帶走一聲長嘆。

Omar挑這個時候告訴她,原因她心知肚明。

竟有些好笑,她沒想到自己這麽值錢,能換一份年薪兩百萬的工作。

心裏燥得難受,一邊咳嗽,一邊卻忍不住又摸出一根煙。

看別人走後門難受,輪到自己能走後門了才知道是真的爽。她有自信,她的能力無論是動手能力,創新能力還是代碼能力,她不比任何人差,她只是需要一個機會。

17歲的她果斷地拒絕了港大幾十萬的獎學金,25歲的她卻很難拒絕這份工作。

仝海波這些年肺出了毛病,一會兒說是結核,一會兒說是炎癥,拖拖拉拉的怎麽也治不好。

一盒藥,24片,一萬塊錢,只夠吃四天。

農村醫保最多只能報銷一半,加上其他費用,剩下的一半每年算下來還要二十多萬。

博士一年工資堪堪五十萬,蘇黎世物價太高,除去仝海波,房租,保險,到手也就剩十萬。

不知不覺就出了神,直到指尖傳來灼燒的痛感,仝姝低呼一聲,煙蒂掉在地上。她吃痛地皺起眉,轉身去旁邊的羅森買了聽冰可樂。

手指放在易拉罐底部冰敷了幾分鐘,她打開喝了一口,下肚的瞬間,五臟六腑仿佛都一下子結了霜,她沒忍住,打了個哆嗦。

十七歲的最後一天,也是個秋末。但北京要比Q市冷得多。

她在宿舍吃了桶泡面就匆匆去羅森上晚班。清晨下班前,從臨期打折區買了一個掌心大的小蛋糕。熬了一整晚實在太餓,她坐在地鐵站門口,就著冷風,囫圇將蛋糕塞進嘴裏。

一盞盞暖黃色的燈在地鐵站周圍的小區依次點亮。短短幾分鐘,萬家燈火將她一個人圍了起來。她擡頭望了一圈,身上依舊是冷的,眼眶卻被那些玻璃窗後面的燈光刺得發燙。

成年的第一天,她的生日願望,是在三十歲之前買套房子。

她並非什麽什麽道德感高的好人,讀本科的時候,她技術過硬,背地裏也沒少參與那些不幹凈的灰色產業,可那個時候她很清楚,自己只是為了錢。她實在過夠了拮據的日子,只想給自己多攢一些生活費。

錢攢夠了,那些臟活她也就立刻不幹了。

輕易的放棄了幾年的堅持,做了一個看起來更“聰明”的選擇。然而比起一份選擇工作,更令她惶恐的是,她發現她對自己的了解還遠遠不夠多。

她的這艘船上只有她這一個船長,沒有人幫她掌舵,失去了對自己的了解和掌控就如同磁羅盤在茫茫大海上失了靈,哪怕一時撿到了寶藏也會因為偏航不知不覺走入風暴,最終一無所有。

她開始看不清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

失去了對自己的掌控,這才是最致命的。

邊往回走著,她又仰頭喝了一口,還聽見了可樂罐裏微弱電流般的滋滋聲。

像是過往二十餘年的經歷,在這一個時刻齊齊發出回響,她無法忽略地,也聽見了心底細小的雜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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